在我的印象中，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杨大爷整个夏季就一种装束：头戴一顶草帽，身穿一个大裤衩，肩披一条大手巾。草帽破了边，只能挡住半边太阳；大裤衩烂了口，似乎从来没有换过；大手巾旧得发黄，好像只有那一条。

杨大爷是典型的农民，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是种庄稼的能手。披着大手巾，双手布满老茧，双脚沾满泥土，成为了他的常态。从清早起床开始，杨大爷就与大手巾为伴，辛勤奔波在田野中。当他披着大手巾，扛起铁锹，大家就知道他要到田中闹水；当他披着大手巾，拿起扁担棍，大家就知道他要去犁田耕地；当他披上大手巾，手中什么也没拿，大家知道他可能是去田中拔草。

杨大爷离不开身的大手巾，其实就是一条长约四五尺、宽约二尺的白土布。别看它土里土气，却也土色土香，功能齐全。那个年代，大手巾几乎成了老家成年男子的标配。大手巾对折，上侧打个结，或用小布条系紧，披在肩上，既轻又薄，通风透气，方便耐用。每当夏季农忙时，站在村口，放眼望去，村头的那一片田野里，到处可见大手巾在烈日下飘飘荡荡的画面，与蓝天白云、蛙鸣犬吠、耕牛奋蹄相映衬，呈现出一派美好的劳动场景。

杨大爷对大手巾特别钟爱，即便冬天穿着棉袄，也要把大手巾系在腰间。据说，这条大手巾是杨大爷年轻时被公社评为劳动积极分子时发的奖品。我曾问过杨大爷，为什么那么多人对大手巾爱不释手？他告诉我，可别小看这个大手巾，它的作用大着呢！简单地说，就是防晒、保暖、擦汗、护腰、兜物，当然这只是用途的一部分。后来，大手巾的这些功能我都在杨大爷的身上找到了印证。

有一次，我放学途中恰遇杨大爷从街上买化肥归来。只见他赤背光膀，肩披大手巾，挑着一百五六十斤的担子，勾着腰，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沿着田间的小路，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扁担声，他神情坚毅，脚踏实地，步伐沉重，豆大的汗珠从身上不停地滚下来。从街上到村庄大概五公里的路程，杨大爷先后用大手巾擦汗拧水二十多次。腰酸时，他把大手巾扎在腰间护腰发力，肩疼时，他把大手巾垫在肩膀上减少摩擦、缓冲压力。他说，一路重担重压，多亏有这条大手巾助力，让他节省了乘坐人力三轮车的一元钱路费。

双抢时节，骄阳似火，杨大爷在田中犁田，我在后面跟着捡泥鳅。杨大爷犁田舍不得用竹棍赶打牛身，但只要他大手巾一披，棍子一举，不管什么牛，不管有多烈，在杨大爷面前都会变得很温驯。杨大爷说，这是牛对披着大手巾农民的一种信任、一种默契。他告诉我，六月天，酷暑难耐，这时穿褂子显得闷热，不穿则难耐烈日暴晒。披上大手巾，既凉快也防晒，可谓两全其美。乏了，用大手巾擦擦汗；脏了，用大手巾擦擦手；牛累了，把牛牵到河边打个转，让它休息休息，自己再用大手巾铺在地上，坐一会，躺一会，休息好了再将大手巾披上背，继续干活。

晚上劳作回家，到村前的大塘中洗个澡、游个泳，是杨大爷一天最快乐的时光。当然，杨大爷不能像小孩一样直接光着屁股下水，这时大手巾又派上了好用场，担当起遮羞布的功能。只见他用大手巾围着下半身，顺手脱掉大裤衩，一头钻进池塘中，于是大手巾变成了擦洗身子的大浴巾，待上岸时，他又用拧干的大手巾一围，迅速换上了大裤衩。

大手巾的用处还远不止这些。我看见过杨大爷到田地里摘西瓜，到树上摘桃子，没有带篮子，而是用大手巾一兜，提着背着很方便。我看见过杨大爷将掉在地上的梨子用布满汗水和灰尘的大手巾擦了擦便送进了嘴里。我看见过杨大爷用大手巾在孩子衣服上掸灰尘，再将大手巾浸湿，把孩子的花脸、花手擦干净……

勤劳的杨大爷一直想把他的劳动技能传承下去。那一年，杨大爷的儿子小杨中考落榜辍学在家，杨大爷专门为小杨制作了一条崭新的大手巾。他对小杨说，教室内不好好念书，只能在田地里好好干活了，希望大手巾从此能陪伴小杨的一生。烈日当空下，杨大爷亲自上阵，扶着犁，挥着鞭，赶着牛，“切之、挖之、长沟之……”一声声叫唤，一个个动作，手把手为小杨传授农耕文明传统的耕作模式——耕牛犁地。披上大手巾，便成主劳力。几个月以后，小杨果然不失所望，成为了我们村庄劳动技能最好、最早学会犁田的年轻人。杨大爷为此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到西南边陲工作。虽然我没像祖辈一样披上大手巾在农田里干活，但始终有着浓厚的农人情怀。但由于回家机会很少，对此后杨大爷和大手巾的故事我也知之甚少。上次，我回到老家，专门看望了杨大爷。杨大爷虽然年逾八旬，但身体健康，每逢夏季他仍然保持光着膀子肩披大手巾的习惯，即便其它季节，他也把大手巾系在腰间，当裤带使用。而杨大爷的儿子小杨早已去省城打工，并在那里安家落户。杨大爷当年给小杨精心制作的那条大手巾已被拴在门前大树丫上，供嬉闹的孩子们荡秋千、玩游戏。

大手巾的往事，汇聚着家乡父老乡亲的汗水，凝结着一代农民的记忆。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提高与普及，大手巾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慢慢地消失在农耕的历史长河中。但曾经浸透浓浓汗水和泪水的大手巾，似乎一直在讲述着当年农村的辛酸往事，农民最辛苦，劳动最光荣，乡亲最质朴。

虽然现在身着制服，但我时不时仍能嗅到大手巾散发的劳动味道，这种味道，将一直伴随着我的美好记忆，成为一种让人魂牵梦萦的乡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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